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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19
戶籍

很多年前,戶籍管理工作飛速發展,從“靠自覺填寫”到“指紋識别大數據電子管理”的變遷過程中,我一直畏畏縮縮,直到我接到了戶籍所在地派出所的電話。我才帶着身份證原件和醫院的整容證明,去派出所辦理了新身份證,順便改了名字。


我在派出所很拘謹,因為我不是他。真的他已經死了,而我,搶了他的人生。


我小時候常常不滿為什麼有這麼好的人。當地有錢有權的地主家庭,他有禮貌有學識三觀正還一表人才,不僅上知天文下曉地理,寫得一手好看的字還有一個好歌喉,缺點就是他心髒不好,體育一般。


我算是他要好的朋友,我們白天一起上課,晚上一起唱歌玩耍。村裡給他寫情書的妹子不在少數,他總是禮貌婉拒人家。我從未見過他動怒,好似他的人生沒有什麼值得追求或擔心的。但是我猜不到貧窮的農民能自私血腥到這種程度,也包括我。


那時候開始鬥地主,他們家作為代表性的地主家庭,當然逃不過。他家被搬空,地被瓜分,父母被關進豬圈虐待毆打,不久便去世了。他一個人承載着農民滔天的怨氣以及變态的快感。那些人變着法的折磨他,白天給他戴高帽,讓他赤裸着巡村,晚上讓他幫大家割羊草,放牛,勞作。他變成了全村的奴隸,誰都可以去踹兩腳,去吐口水。所有人都享受着神的墜落,欣賞着高懸明月跌落泥地。


有天黃昏,我在田埂上遇到他,他一件泛黃的白襯衫,水洗的麻布褲子挽起來,一陣風吹過來,襯衫飄動,更顯出消瘦的身體。


“還好嗎?”話剛出口,我就意識到不合适,我癟癟嘴。


他卻沒當回事,笑笑“人生嘛,就這樣”。


後來我常常抽空偷偷去找他聊天,如果不是他身上越來越多的傷口,越來越消瘦的身形,看着他雲淡風輕的樣子,我總覺得一切沒變。我覺得這樣也挺好的,我越來越靠近他了。


有天他突然說“這樣的日子,可能要結束了。我考了校長證。”我看着他,他低着頭微笑着,陽光透過他的發梢,很刺眼。


“不是我的意願,是他們的意思。”他不說話,抿着唇,我急了“你能信嗎?”


他笑着搖搖頭“沒事”。


村裡決定,把他校長的名額劃給我,他沒怪我,我告訴他,因為他們覺得我們熟悉,可以蒙混過去。


後面的每一次聊天,好像都是我心虛的說很多,他偶爾會回我一兩句。


我忘記他是那麼好,他在田埂上唱歌,被外地過來的星探看中,也許那時候他要是被挖走,真的能大紅大紫。


是的,我又去告狀了,村裡把星探趕走了。後來我去了外地當校長。


他太好了,我從校長降到班主任,再降到語文老師,最後當了體育老師。現在我已經退休了,退休金很高。有兩個女兒,一個孫女,家庭和睦。


我不敢回去,偷偷打聽過他,他後面賣血感染上丙肝,加上心髒不好,患上了肝癌,在10年前就去世了。


你問我為什麼要那麼做,當他們提出讓我當校長衣食無憂,我就動搖了。我不僅嫉妒他,憑什麼這麼好,而且我貪婪啊,我想要地位,想要衣食無憂。你問他們為什麼要怎麼做,他們怕啊,他們怕他東山再起,怕他報複,他們要鎖住他,看着他死在眼皮底下。


我沒有後悔過,僅有的遺憾是沒有看見他失去光的眼睛。


                      (盤星新金屬  吳佳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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