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攏手指，拱起手背，當我們用手模仿貝殼形狀捂住自己的耳朵時，很快就能聽到低沉而熟悉的沖刷聲。那是血液流過頭部微血管的聲音；那是潮汐，儲存在記憶裡的聲音。血，有海水的鹹度。”這句話來自周曉楓所著散文集《巨鲸歌唱》的“序曲”。初讀及此，你是否會像我一樣，迫不及待地捂上耳朵，摒去雜音，試着想象一片小小的、屬于自己的“海洋”？

生在内陸，幼年關于海洋的印象，是故事裡美人魚化作泡沫的凄美落幕，是動畫裡派大星與海綿寶寶沒心沒肺的快樂……後來，不知在何時褪去了童話色彩的海洋，變成了一個矛盾體——小小一潭湖水便足以彰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遑論喜怒不定的滔滔大海，它那墨藍深淵裡遊弋着的奇形怪狀的未知生物，是人類想象力遠不能及的存在；它那與天一色的平靜海域下暗藏着的洶湧激流，蘊藏着無窮亦無情的力量……但這并不妨礙海洋作為休閑度假的勝地以及各色海鮮的産地，使得人們趨之若鹜。需求之下，産業鍊與市場應運而生是很正常的，可其間利益，也鼓動了某些不知餍足、急功近利的心，為已成事實的環境污染再雪上加霜，從而緻使海洋與海洋生物陷入各式各樣的困境。

時至今日，海洋之于人類而言的神秘性與不可侵犯性，似乎随着時代列車在科技之軌上隆隆的遠行聲而日益消磨、瓦解了，它在許多人眼裡變成了純粹的一處景點、一處食材産地、一塊原油田。就像周曉楓在“逝國”中所寫：“隻有海洋館，作為海洋的小型标本，進入到現代生活的節奏中，力圖維護海浪之下那幻覺般的美。”可以明确的是，如果人類将海洋掏空，卻忙着建造、充填各式海洋館的話，這完全是做着本末倒置的事情——無論是複刻還是紀念，都遠不及将這份熱愛與珍惜還給海洋本身。

周曉楓的筆觸描繪了多樣的海洋生物：安詳的有毒水母、害羞的魚苗與藻葵、硬質保護與軟質心腸兼修的貝類、近于優雅的暴力鲨魚、海上魔法師——烏賊、忠誠于海的魚群、轉世的水手——蝠鲼……沒有人可以否認海的包容與豐富，它曾經孕育了所有古老的生命，曆經了滄海桑田；即使是現在，那裡仍然生活着一些有着“超現實主義”樣貌的神奇生物，古怪到讓人懷疑這個世界的真實性——因為未知，所以恐懼。相較之下，那些為人所熟知并且對人類有各種意義上價值的海洋生物就比較悲慘了——很多時候，作為征服者，人們對它們的捕獲、殺戮已經超過了滿足人們真正需要的初衷。

人類社會，從來是哪裡有需求哪裡就有市場的，不僅僅在海洋領域。哪怕風險再大，隻要有暴利可牟，總會有人為之铤而走險，罔顧法律、道德、自身安危，遑論生物多樣性抑或是基本的生态平衡。然而正如愛德華·威爾遜所言，“由于人類對生物多樣性認識不足、生物多樣性資源成本的不公平分攤、利益的不公平分配導緻從事掠奪生物多樣性資源的少數利益集團可以獲得巨大利潤，生物多樣性喪失的惡果卻由全人類承擔。”那些人并沒有意識到：生态環境的保護在長期上來說是一項有利于全人類的事業。反之，可觀現實，這次新冠肺炎的源頭雖未明确，但野生動物産業在傳播鍊上絕不無辜。下至黃口小兒，尚知痛罵“野味”，那是因為這次疫情真真切切地影響到了我們每一個人，讓“人類命運共同體”這個名詞不再那麼遙遠而抽象。

人類喜歡将地球比作母親，因這神奇而美好的地球，幾十億年來真的像母親一樣孕育、哺育了數不清的生命，并形成了令人稱奇的生物多樣性。而人類，自稱萬物之靈，卻像個自私又頑劣的孩子，扮演着唯我獨尊的獨裁者，在誕生以後特别是工業化以來的一百多年裡恣意妄為、不斷索取，以己之尺，衡量萬物，造成了生物多樣性的嚴重喪失。雖然對曆久而成的生物多樣性來講，這種喪失就像發生在一瞬間，但這帶給許多物種的傷害幾乎可言是毀滅性的。

人類無法真正參透巨鲸的遠航與歌唱，“擱淺沙灘、決意赴死的鲸魚，巨大的身體就像一座倒塌的教堂，給我們帶來神聖的靜穆和難以應對的悲怆”，如果它們能說話，會留下怎樣的遺言呢？人類文明的崛起值得來自宇宙每個角落的贊歎，我們不斷創造着、前進着，然而正如前美國自然保護協會主席約翰·索希爾所說:“最終決定我們社會的,将不僅僅在于我們創造了什麼,還在于我們拒絕去破壞什麼！”   

我始終相信海洋的廣袤、深藍和無盡浪湧有種讓人心靜的魄力，快節奏的時代需要靜默的集體思考。“饋贈”與“感恩”的字眼似乎隻留在了生活方式較為原始的村民心中，我們中的大多數習慣了大自然的奉獻、安然于地球的供養，将那一份最純真的尊敬甚至敬畏抛于腦後，眼裡充斥着的是自身的利益、是冰冷的數字、是當下的富足。周曉楓的《巨鲸歌唱》華美而不膚淺，她努力用生命的起源——海洋，來驚醒人們自恃人定勝天的“騎鲸者的傲慢”，喚醒我們半夢半醒的生态意識，呼籲一份全人類對自然的敬畏與尊重。其實生态保護與經濟發展并非“你死我活”之事，兩者并重才是真正的發展與前進。正如赫西俄德在《勞動與時令》中寫道：“留心事物的限度，萬事因時而舉，才會恰到好處。”

                                                    （财務中心  劉赟）